左彥左彥

秋假作业。随笔。
文渣慎





守望
文/左彦

她去世了。

我没听错,爷爷讲了,她去世了。早在去年的冬季尚未来临的时候,她就已经与世长辞。

她是一位老奶奶。自我记事起,她便一直坐在一楼她家客厅的窗边往外望着。每次爷爷带我遛达回来经过她窗前,她都会勾起嘴角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极其优雅的笑容来同我问好。

我晓不得她的名字,更晓不得她的过往。只猜得她也许曾经也是位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优柔不迫 。大家"蒋师母,蒋师母"地叫她,我便也跟着叫。于是,我对她的了解便停留在一个"蒋"字上。这字我看爷爷写过。头上一大片草地,下边埋着个"将"字。爷爷总嫌我坏脾气不听话,大字死也不学几个。可我偏偏记住了一个"蒋"字,动不动就念叨。

她是看着我长大的。还记得那些年的夏天热浪滚滚,冬天好几场雪。爷爷要是心血来潮,管他骄阳雨雪地就带上我往外跑,谁都劝不住。但从小到大不管甚么时候,我都能看到她独自坐在那不平整的老窗玻璃后头,隔过老屋子里凝固的空气,隔过光影间上下浮动的尘埃,隔过玻璃内一道道反光与折射,最后隔过那么几十年上百年近千年般悠长而绵延的光阴静静凝视。

我晓不得她正望着哪里,更晓不得她期待着什么。只猜得她固执地守着这么一方小小的屋子,也许不过为了待那故人归。听说她这一生其实夫妻和睦儿孙绕膝,只不过这人世间看不见的洪流带走了她的儿女散落于天涯,更带走了她的先生。于是,愈是喧嚣,愈是落寞。

遥望西风残照,青瓦白墙尽似烟消。

衢州千年一柯城随着时代的潮流改头换面。锈迹斑斑的桥被拆掉,钢与铁构建起品种繁复的建筑森林。楼房与道路,人与光像病毒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城郊寂静的田野。每一个白天都变得如此人声鼎沸,每一个夜晚都变得如此流光溢彩。再也看不到卖白糖饼和甜酒酿的老头子在晌午沐浴着曦光的摊子上忙碌,也不会有哪帮青年气势汹汹花上一个半天的时间奔走告知来约一场半夜江边的群架。

在这快节奏的浮华梦里,不会有人注意到有那么一位老奶奶一直一直坐在她的窗前默默守望,十年如一日。我仿佛能够看到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光景在渐花渐黄的旧玻璃外飞快掠过----白天黑夜黎明黄昏,秋霜冬雪春芽夏花。缤纷缭乱似走马灯,只道令人应接不暇。而将孤影映在玻璃上的人儿也日渐憔悴,鬓染白霜不自知。

这一转眼就是十年。

爷爷老了,我也老大不小了。于是大部分时间只能闲在家里,出门的机会愈发少去了。直到某一天难得下楼,我才发现那位蒋师母的家早已被搬空。不仅没了那些老家具,更散了那沉淀了几十年的古木香。就连那几片历尽风霜的老玻璃也就此玩完了,连带着它的好同志窗框框一块儿在垃圾桶脚下苟延残喘。仿佛长期与世隔绝,某日探头窥见早已改朝换代几轮番的世界一般,我大惊失色。

人去楼空茶凉,余晖却映巷陌空旷。

原本这巷子里总会有一群爷爷奶奶们围成一个小圈儿谈天,现在却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偶尔难得凑巧碰上有两三位老奶奶闲谈,爷爷便凑上去听,给我几粒坚果让我一边儿玩去。只听有位奶奶说那蒋师母临终前哪个都认不着了,躺在床上啥也吃不下去,还好有个不知谁请来的保姆照顾她。转而又对爷爷说胡老师你真是有伴,有这个小鬼陪牢你,多孝顺呀。我正想着蒋师母的事自个儿黯然神伤,却徒然被奶奶们炽热无比的视线包围,吓得我把瓜子撒了一地。

嗳呀,您老可别拿我打趣了,我,我只不过是一只八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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